艺术的舞台没有边界,即便有,那么在边界处一定是与普通人的生活水乳交融,这种交融增益着普通人的艺术素养,孕育着艺术接受的氛围和土壤
对艺术的敬畏和对艺术的疏离有时竟成为问题的一体两面。生活千头万绪,疲于应对,艺术高高在上,难以企及,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必然要与艺术产生联系,艺术普及因而成为难题。但或许,“普及”一词过多暗示了从艺术家到普通人中间的迢递万里,把艺术送到普通人手上并说服其接受,似乎成了一场艰辛的审美博弈。事实是,艺术的舞台没有边界,即便有,那么在边界处一定是与普通人的生活水乳交融。
前段时间,藏身于广州海珠区有轨电车系统的一辆艺术专列就有声有色地运行了两个月。上车的乘客不再是见缝插针地闭目养神,或者埋头玩手机,而是被邀请戴上车厢里配备的耳机,参与到一项名为“听见,城市的瞬间”的当代艺术项目中去。耳机里传来的是艺术家在广州走街串巷搜集到的市声,工地上的机器轰鸣声、村落小孩的嬉戏打闹声、老人们谈天搓麻将的声音,通过GPS对行车路线的定位追踪,音波会跟着窗外的景色而变化。于是,那些不期然上车的乘客像是被一束光追上,熟悉的市井生活以一种陌生的方式涌来,在耳边或清晰或遥远的声音和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的对照下,开始有意识地打量起这个生活已久的城市。到站下车之后,也许他们都将回到世俗的琐事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谁知道呢,哪怕有一位乘客从此番体验中意识到该怎样去洗耳恭听这平凡的世界,生活可能就不再一样。
这种于艺术和生活的边界处的创造,看上去小巧温和,没有多少颠覆常规、孤绝而上的艺术野心,在那些更为观念性的、更为先锋的艺术作品面前,似乎不那么“艺术”。但是,来自日常生活的那层底色让它变得可感可触,邀约那些曾经被视作艺术世界“末梢”的普通乘客参与其间,解放他们对生活的感知视角,这不正是艺术的功用吗?
说到底,艺术家不是要在生而为艺术的“少数派”和疲于生活的“大众”之间进行选择。面对日益物化、失去想象力和创造性的现代生活,与其“被创新的狗追赶着”,为观念创意日新日日新的压力所裹挟,以至剑走偏锋,不如将目光投向寻常生活,投向艺术世界的“末梢”,在艺术和生活的边界处“策动”更多创造。
艺术家白双全一直在琢磨的就是如何让作品和人发生点“真实关系”,他给自己定下的创作标准是让人看得懂,并且跟日常生活有关。比如,在夜晚的不同时间点,拍摄一栋住宅楼,直到所有灯光都熄灭;再比如,从超市购物清单上串联起一句有意思的话送给朋友。前者引发人去理解“归”的概念,归家,归入休养生息,归于静谧的内心;后者则尝试从消费时代的工具化中找出一些诗意的瞬间。这些于艺术家而言像是“小作业”一样的创意,却能引发普通人的尝试兴趣与参与热情。对尝试者而言,自己所接受和模仿的未必是高不可及的“艺术家”,而只是一个小小的“艺术+”,给生活加入一点点艺术的色彩。但就是这一点点“艺术+”色彩的汇聚,反过来增益着普通人的艺术素养,从而去孕育艺术接受的氛围和土壤。别的不说,若没有对这一次次“艺术+”的热情,未来何谈对那些颠覆常规、孤绝而上的艺术创造的包容?
在一次中国文艺演出项目对外推介会上,一位国外演艺经纪人被问及最看重什么样的艺术家和艺术项目时,他的回答是:“除了项目质量之外,重要的是,作为艺术家,你能给出的节目单是什么?”这节目单不仅仅是一次两次的演出或展览,不仅仅是艺术家个人的艺术创造,还包括越出狭义的艺术边界的那部分内容。一次工作坊教学?一次进社区公益服务?一场校园演讲?一场和当地艺术爱好者的对话?总之,是你的艺术创作将触角深入普通人生活的那部分“节目”。这样做的依据不仅仅是因为艺术从社会中得到滋养,理应给予社会反哺和回报,还包含着对艺术与生活之间多样性关系的期许。毫无疑问,打破艺术边界是丰富“节目单”的第一步。
也是前段时间,国家大剧院将每晚演出的入场时间提前了。在剧院公共休息区的一角,演出前将有45分钟的小型开放式演奏供观众欣赏,不仅是应和愉悦的弦乐四重奏、如泣如诉的小提琴独奏这样的音乐享受,还包括与艺术家面对面的请教与交流。从音乐殿堂往公共空间延伸出的这短短45分钟,又一次把艺术往普通生活拉近了一大步。精神的愉悦不是非得坐到观众席上才能获得,边界一旦打破,触角将无所不及。
对很多人来说,沉浸于艺术的世界是一种奢望,但艺术家和艺术机构有意而为的这些“艺术+”活动,如同“快闪”一样,在普通人的生活中即兴出现又倏忽消失,让人在不经意间撞见创造性的美的灵光。这种艺术同样神秘,不是因为高高在上的深邃,而是因为近在身旁的惊喜。